树下缓了好一会,又行来寻温良辰,温良辰以为他会道歉,便抱着双手在原地等他。
“师侄,你房中物未免过多,咱们修道之人,莫要为外物所持,以免扰乱心境。”
听闻此话,温良辰目瞪口呆。
她四顾周围,入目尽是荒凉萧瑟,寒酸异常。
大摆件不方便抬送,大多放在山下静慈庵中,能用上的不多,比起从前公主府优渥的生活,此地算是乡下,谁知对方不明就里,居然还敢教训自己。
“那依师叔所言,如何方能不为外物所饶?”温良辰怒急攻心,眼珠子一转,顿生一计。
提到论道,薛扬顿时来了兴趣,右手轻扫浮尘,极为超脱地道:“不动心。即是不为外物所动,不为纷繁事所扰,抱元守一,即,本心也。”
他神情淡漠,遗世而独立,温良辰觉得,仿佛站在自己面前之人没有血肉,没有情感,只有一具空壳子般。
“既然师叔出此言,那我将诸物扔出去,住空屋子,可称了师叔的心意?”温良辰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忽地脸色一变,蓦地转过身,叉腰大声吼道,“你们,你们将东西都给我扔了!一件都不要留!”
丫鬟婆子们纷纷色变,纯钧也焦急万分,跺跺脚道:“姑娘,您这是何苦啊?”
她本不善于言辞,说来说去,还是几句“何苦来哉”。纯钧自知力薄,忙转头朝鱼肠使眼色。
谁料鱼肠却道:“姑娘说了,扔就扔,啰嗦什么?”
言毕,她将手中小花瓶往石子路上一抛,“哐当”一声,花瓶碎成一地的渣滓。
温良辰不为所动,淡定地站在原地,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眼看对方动了真格,薛扬神色略有松动,上前劝道:“师侄,此事不妥。”
他的生活简单而朴素,哪里碰上过享受奢华之人,并且,还如此的……蛮横。
“师叔,有何不妥?”温良辰忽地抬起脑袋,直勾勾望向他,眼神挑衅。
她自己却不知,在茫茫夜空下,她眸子亮盈,如同水中清月,比那漫天星辰还要美。
“师叔言我外物过多,那我便扔了,有何错可言?”
温良辰步步紧逼,字字如刀。
黑暗中,她终于撕碎那层闺秀的伪装,暴露出顽皮强悍的本性,而眼前这位无辜而单纯的小道士,却倒霉地变成她手中头号祭旗之人。
“不,我并不是此意,请师侄罢手罢。”薛扬摇摇头,他长眉微蹙,显得既郁闷,又无奈。
温良辰见他脑门上全是汗,却不生同情,依旧不依不挠道:“我不曾熟悉道学,但想着,这世间道理皆是相通。佛经中达摩有言‘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师叔可否为我解此句之惑?”
温良辰之所以得知此言,还要多亏了老太太罚她抄经,这也是迄今为止老太太对她做出唯一有用的事了。
若薛扬是尘世间人,必能听出此话的咄咄逼人,可惜的是,他并不是。
“师侄此句,倒是说出我心中真意。”薛扬垂眸静思片刻,接着又张口,对答之声如同潺潺流水般而出,“此言劝慰世人放下红尘事,若心有执念,修行之间呼吸易松,必前功尽弃。若至无牵无挂之境界,心便如铁墙,可六根清净,不受世间事烦扰,跳出六道,脱离轮回,成仙成圣矣。”
薛扬耐性极好,将她所提的疑惑,几乎是字字解读,还提升数层境界,说的温良辰心中钦佩不已。
但是,温良辰若是服输,便不是温良辰。
作为一个在太清观门口扎营搭篷,欲使出杀招爬墙的骄横郡主,若是能被薛扬劝而向善,那明日的三元山,可要倒着往下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