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困。”
陈妈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就坐在脚凳上,陪着静漪。夜里安静,外头有点动静就听的清清楚楚。
“太太从昨儿就说,许是这回能见着您。”陈妈小声说。她见静漪并无不快,反而望着她的目光里,多有鼓励,于是继续小声道:“太太见了您,病都大好了……程小姐,您以后能多看看太太吗?”
静漪微笑,点点头。她回头望着床上躺着的老人,轻轻地将油灯调的暗一些。煤油的味道有点刺鼻,她鼻尖一麻,急忙揉了揉,同陈妈说让她尽管歇着,自己在这里守着就好。陈妈听了吩咐,到外间去歇了。静漪靠在床边,不时地看看冯老夫人……外头起了风,吹的树枝不住敲打着窗子。
她似闻到一股幽香。
这时节,应该是梅花开放了……
一连两日,静漪都没有走出冯老夫人卧房一步。在她悉心照料下,冯老夫人康复得很快,这天傍晚,都能够下地来走两步了,脚步也未见迟滞。待她到窗前看着外头细雨蒙蒙中,悄然绽放的梅花,看了半晌,方道:“原来是梅花开了。”
“嗯。”静漪站在外祖母身边。
梅花开得淡淡的,别有风姿。
狭小的院落里仅有的这两株老梅,乃北方难得一见的绿萼梅。在潮润的雨雾中,静静开放,真美得很了……静漪看着这梅花,忽觉得眼前一花,梅影后浓重起来的阴影中忽的亮起一团光,她竟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出来,可一晃而过。那身影是再熟悉也不过的了,但,会不会是幻影……
冯老夫人问道:“那是谁来了?”
“是不是我父亲?”静漪心咚咚跳。这里除了卫士,便只有父亲身形高大些,可她知道并不是的。其他人行动间不是这般姿态……她身子向外稍稍一探,想再看仔细些。
此处窗子是内堂东窗,有人进院子来,她们是马上便能看到的,对方却未必能立即发现她们。静漪定睛一瞧,却果真是陶骧。她的脸倏地便热了起来,道:“他怎么来了……”
来了已经有两日,陶骧都没朝面。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来过一回。虽在同一城里,她也知道这形势,在走之前是未必能再见到他的了。渐渐她原本抱着一丝希望也打消了。日间偶尔能听到城外传来炮火声,她的心时刻都揪着……当着人却不能表现出来她的这点心思,尤其当着老人的面。
她得承欢膝下。
聊以自慰的是,外祖父仿佛也没有前两日那么嫌他们了。他进来探望外祖母时,倒也肯多坐一会儿,听她们说说话,虽然绝不搀言,可毕竟是有了关心的意思。
静漪看见陶骧,心自然是一乱。
一时又有炮响起,恰好外祖父走了进来,大约是看她瞬时怔忡,连外祖母问她话,她都忘了立即接上,老爷子便说:“应是部队演练,不必担心。”
老爷子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请,说有客人到了,他问是谁,外头说是陶司令。他哼了一声说来了这儿还什么司令不司令的,看了看静漪,转身便走了。
静漪和外祖母半晌无言。
外祖母说,这些年你姥爷越发脾气古怪,难得对哪个看得上眼……你的这个姑爷,照我看可是例外中的例外。我还想着许久之前有一天,他出门喝茶,回来说西北王陶盛川的七公子,不俗。再要问他什么,他也是不说的……
静漪听着听着,有点发愣,问外祖母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外祖母说,记不太清了,有几年了吧。
她盘算着老太太这一说有几年,究竟是几年?盘算得头疼。
也是这几日没有睡好,自然是头疼得很;能让她觉得不头疼的,就是外祖母身体见好,眼见着能随他们快些离开徐州了,而外祖父那个倔老头,由父亲陪着,虽说还是不时闹脾气,像是个大火球,但是越看越觉得他有些自得其乐。想来就算是绑着他硬要他离开这里,也就顺水推舟了……
冯老夫人见静漪一时发愣,吩咐陈妈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冯老夫人由静漪扶着坐下,能听到外头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同陈妈说着要求见冯老夫人和陶太太……冯老夫人听清,含笑望了静漪,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静漪低了头。
陶太太……听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陈妈进来回禀,说太太,陶司令求见。
陈妈说着话瞅着静漪,默默地微笑着。静漪被她瞅得有些脸热,转脸望着冯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
冯老夫人委实心情畅快,推了推静漪,说:“明明是自家人,你也不开口提着些,让姑爷在外头等这么久……你先去看看,待我拾掇片刻。姑爷是娇客,怠慢不得。去吧。”
静漪也不知为何更觉得不好意思,抿了下耳边的碎发,见外祖母是打算修饰一番的样子,只好先走。
她边走,边回头看了冯老夫人——其实老人家通身无可指摘之处,完全是个端庄尊贵的老太太呢,想来还是要在头回来拜见的外孙女婿面前礼数更周全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