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运也站了起来,说:“冯老先生,这一向可安好?小女一时情急,未免无状,还请老先生见谅。静漪?快,过来赔不是。”
静漪没有出声。
冯孝章背着手,走进屋子来。经过站在当间的静漪身边时,看了她一眼,回身坐在了堂上。
静漪看着这位老人——算来也已是耄耋之年,若是没记错,老人家今年八十有三了……比起她在他跟前求学之时,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仍是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目光湛湛然绝无寻常老人之浑浊……就连走起路来的脚步,也是轻捷有力;看衣着,此时也称得上是落在难中,仍然极为干净整洁,讲究得很。此时他盯了自己,那一言不发的样子,着实令人有几分胆寒——这老人如今一怒,官威尚且如此之重,从前穿着朝褂,还不知怎样威风凛凛呢……跟他学书画时,只觉得他一丝不苟,严厉得很,其实下课后也慈祥的……静漪心里有些异样,望着冯孝章,仍不出声。
她也不是没有怨气。
母亲临终时说的话,言犹在耳……她明白母亲离世时,是带着遗憾的。母亲的遗憾这些年都在她心上,然而这遗憾她弥补不了。
她本应谨遵母命,同冯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但走到这一步,如何能够忍了不见呢?
她一念至此,并没后退。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冯孝章捋着他雪白的胡子,开了口。
静漪没等他说完,上前一步,跪下来给冯孝章磕了三个头。
地上什么铺设也没有。
她跪下时,虽隔了丝绒袍子,膝盖碰在砖地上,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头也磕得很响。
然后,她仍跪在地上,望着冯孝章,问道:“姥爷,我姥姥现在怎么样了?”
连站在一旁的冯永好都抽了口凉气,偷看冯孝章的脸色——他们家老爷的脾气,素来是不发火便罢了,况且许是一年也发不了一次火的,可发了火就是天崩地裂一般……这程家十小姐连弯儿都不转地开口直呼姥爷……还真不知道这老爷子要怎么着呢。
冯孝章坐着,直盯了静漪。
“姥爷,我想见见姥姥。”静漪说。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堂上这位老人。她此时仿佛并不是与他一道置身于这低矮狭小的房屋之中,而是冯府那高高的正堂……她第一次被父亲牵着手走进去,正式拜师的地方。年纪小小的她,觉得冯府的正堂是那么的高大、而接受她跪拜的堂上老人是那么的严肃。像九哥说的,这师父比家塾里的先生可吓人的多了……三哥沉稳成那样、九哥顽皮成那样,都怕师父。
她也怕。
不过她更多的时候觉得他亲切得很……
就像此时她跪在这里,知道她逆了他的意思,必然是惹的他发怒的。可这白胡子老头儿,到底也还是她亲娘的父亲。尽管他直到独养女儿临死那一刻,也因为当年自己的一句话,没再见她一面。
“姥爷?”静漪轻声叫着。
冯孝章坐得极为端正,手平稳地置于桌边。拇指上白玉扳指,柔柔地散着光……
程世运原本担心冯孝章会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他们撵出去。虽说他要真说撵未必一定撵得出去——眼下这院子里,除了近身伺候的是冯家自己人,还不都是他们的人么?可看静漪这一来,冯孝章盯了静漪有半晌,任由静漪一句接一句地发问,竟一个字都不吐……程世运索性垂手而立,先静观其变。
“姥爷,我特地从上海赶过来,就想见见姥姥。得知她病了,一刻都没停地往这里赶,想看看她老人家怎么样了?是不是病得厉害,需要什么医治,无论如何别耽搁了。我还没见过她老人家呢……”静漪说着说着,语气更柔些,仿佛是清晨湖面上升起的水雾一般。而且就连她眼睛里,也升起了水雾。
“我们的情况,不是日日有人同你父亲汇报么?怎么样,难不成你会不知道?不知道如何来了这里?”冯孝章说着,手拍在桌案上。桌案上的烛台都跳了跳。“竟把我们硬是从天津绑架到这里来。若是没有你们这般硬来,如何会到这般田地?人病了,也是你们害的!”
静漪轻声道:“这全都是为了您和姥姥的安全着想……再说这不是我父亲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胡说!”冯孝章又一拍桌案,指着静漪,“你这丫头胆大包天,在我面前还信口雌黄。你当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你能支使得了的么?你可也知道,眼下战事颇紧,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如何还为了两个行将就木之人兴师动众?你们这是大大的不对……”
程世运见冯孝章怒目圆睁,将他们父女二人一同斥责,刚刚躬身预备应答,就听外头有人一叠声地喊着要求见老爷。
“老爷!”脚步声急促,有人在外头禀告,“老爷,不好了,太太昏过去了!”
静漪心里顿时一凉,眼望着冯孝章,就见他陡然间眉头一皱,也不等他另有反应,从地上爬起来便冲着那位刚刚进来禀报的婆子道:“我是医生。快带我去!”
静漪跪这半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