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客厅里的花瓶中,都插着新鲜的栀子花。这熟悉的花香在冬日的早晨,被略带暖意的阳光照着,香气氤氲开来,就像这里的女主人,从来都没离开过,她还在打理着这个家……
陶骧被这念头扰着心神,不禁抬手按了按眉心。
一回来家里,一看哪里,都像是有静漪的影子。
他边上楼,边回望楼下空荡荡的客厅,脚下忽然顿了顿,因为听到一声清脆的琴音。
他站下。
他需要仔细辨认琴音的来源——他曾经无数次的站在这里,俯视这金碧辉煌的大厅,眼前是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翩翩丽影中有那么一抹最为娇美的,是他的静漪。
陶骧回身继续上楼。
分明又听到一串音符。
这下他不再怀疑是幻觉,于是他脚步越来越急。
他母亲和长姐是不会弹钢琴的……
他的胸中像涨满了潮。在去推那扇房门的一瞬,他手掌都贴在了门上,几乎都感受的到那音符带来的震颤。
他听到笑声,一高一低……他猛地推开房门。
“程静漪!”他大喝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
白狮哧溜一下把头伸进了沙发底下,雪球却打着滚儿朝他奔来,绕着他的裤脚使劲儿打转。
“爸爸!”琴凳上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那个小的跳起来,喊着便向他跑来。“爸爸你回来啦!”
陶骧瞬间觉得自己眼前,是一幕夜空中烟花绽放。
遂心跑过来,抱着陶骧的腿,咯咯笑着,仰头看他冒火的眼睛盯了远处的妈妈。遂心吐吐舌尖,回头对静漪做了个鬼脸儿,说:“妈妈,你先和爸爸说话,我去找奶奶和大姑……”
她说完抱起雪球,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静漪站起来。
陶骧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
他有些焦躁地将领扣解开一颗,仿佛呼吸此时都受阻了。
他在原地转了半圈,终于忍不住指着遂心逃走的方向,说:“程静漪,你给我解释下,你这……你又骗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还总是能很轻易地就撩起他的怒火——他以为她走了。他以为她带着女儿走了。哪知此时此刻,她就娉娉婷婷地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微笑中甚至带点羞涩,也有些闯祸之后赖皮的味道。这都是他曾经熟悉的,会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陶骧按着额头,说:“你先别笑。你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
静漪走到他面前来,翘起脚来在他腮上亲了一下,说:“囡囡就是不肯走。你说,我该怎么办?真的让她伤心难过吗?”
她眼睛眨着,很认真地问。
陶骧不回答,她就又亲了他一下,再亲他一下……
陶骧猛得将她抱起来。
静漪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别生气了……留都留下来了……以后都不骗你了,好不好?”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蹭了蹭。
他收了收手臂,将她紧箍在身前,看了她的眼。
“因为遂心啊?”他闷声问。
“嗯。”她点头。
“真因为遂心啊?”他追问。
挪着步子,带着她慢慢地往后退。
“嗯。”她微笑。
她穿着薄底的拖鞋,踩在他的脚背上,他脚步活动得缓慢,她的长发垂在身后,飘飘摇摇地……她看着他军装上的黑褐色的枪套和皮带,铜扣晶晶闪闪,耀着她的眸子……她脸是越来越红了。
他也低头亲了她一下。
她身子碰上琴键,发出巨响。
两人同时笑出来。
他将她拥住。
“漪。”他在她耳边轻声叫她。
“嗯。”她搂着他。面颊贴在他胸口,抬头看他。静静的,等着他再开口。
他还是沉默了,她却觉得安心得很。
她感受的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耳边是他重而沉稳的呼吸声……
她想着,其实此时他不用再说什么,她也不要他再说什么,此刻只要他在这里,将来只要她在他身边,足矣。
“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吧。”他说着,低头看她。
她明亮的双眼望了他,良久,她终于点头。
……
程静漪和陶骧的婚礼,在慈济医院的小教堂里举行。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战争阴云越来越重,这是个并不适合聚众的时候。而陶骧又马上就要奔赴前线,于是他们并没有通知人来观礼。
静漪说这只是他们两个的婚礼,不需要很多人见证。可是到了这一天,当她拉着遂心的手、穿着她式样简单的礼服、捧着一把馥郁芬芳的栀子花走进教堂里时,小小的教堂里还是挤满了来给他们送上祝福的亲友。
她的亲人、她的同事、他的战友、他们的朋友……都是他们至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