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亮着的窗子,发了好久的呆。
似乎是父亲发作他,他站在门外要等着父亲消气再走呢。
听到大姐叫他,他回望。
一身孝服的大姐消瘦许多
走近些,大姐先告诉他,尔宜已经抵达南宁。一路上平安,家中一切都好,文谟已能进食,说让他们都放心……他惊觉,这次小妹回来,他们兄妹竟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话。自此一别,何时能再相见,很难预料。
延禧堂里不少人,母亲有大姐陪着,还有大哥父子。母亲问起静漪来,他说让她先回去了。母亲就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父亲最放心的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他明白母亲的意思。
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最多。他只记得自己是答应了父亲很多事情的,却忽然之间一件也想不起来了……
萝蕤堂里有二哥一家。旁人还都好,独二嫂看上去格外难过些,精神也不好。他问了,原来许家伯父也病重,二嫂正揪心。他与二哥商议事情,二嫂便与瑟瑟坐在一旁。他发现连瑟瑟都郁郁寡欢,小丫头向来快活,像这样蔫头耷脑,是他所仅见的……父亲一走,大家都见了憔悴。
他这些天根本没有怎么吃过东西,此时仍不觉得饿,倒是极想喝酒。
他再喝一杯,又倒第三杯时,听到了婴儿轻细的啼哭声。他手上的动作一滞,酒撒了一点在外头。
那是囡囡在哭,但只有那一声。他似乎听得到有人在哄着她……他连喝了这三杯酒,才停下来。
张妈过来摆餐桌,他问道:“这些天,囡囡怎么样?”
“囡囡很好,少爷。”张妈说着,看了他,颇有些担心似的。“少爷和少奶奶这几日都辛苦了。还是要多多保重。少爷用一些吧?”
陶骧将酒杯放下。桌上摆满食物,他却没有半点食欲。
他说:“不了。我上去看看囡囡。”
张妈看他酒喝得太急,怕他醉了,待见他行走间步履如常,才不言声。
陶骧上了楼。
白狮晃晃悠悠地从屋子里出来,随后人影一闪,月儿说着“张妈粥好了么”出现在门口,待看清上来的是陶骧,行过礼叫了声七少爷,转身向内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陶骧挥挥手,月儿下去了。
他迈步进了房,抬眼便看到静漪正抱了女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囡囡小手在舞动,她低头,哦了一声,嘟着嘴巴碰触囡囡的小手……好一会儿她才停了脚步,看看他。
她换过家常的衣服了,此时身着圆领黑绸衫,露出纤长的颈子。她身上极素净,没有戴首饰,头发也只用一根簪子挽着——那簪子看上去有些眼熟,他走近了些,看清是一对并蒂栀子花的样子……她怀抱着的囡囡穿了玉色的小袍子,正摇摆着胖嘟嘟的小手。这孩子也许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并不像平时那样欢快活泼。
静漪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轻轻晃着身子,哄着女儿。
陶骧走过来,静漪犹豫片刻,才将囡囡交给他。两人手臂碰触在一起,陶骧立即觉察出静漪身上的颤抖。
他转脸看她。
静漪轻声说:“她到时候睡觉了。”
陶骧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儿——乌黑的小卷毛儿长长了,还是柔软的。他再低低头,下巴蹭上她的发顶……他抱着囡囡,也照样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很慢很慢的。囡囡还很有精神,并不像是立即会睡去的样子。他无声无息地走着,等着她犯困……直走到他觉得累了才坐下来,膝盖处已有些酸痛。他低头看时,发现囡囡在他怀里睡熟看。他应该把囡囡交给奶妈照看去的,但他并不想这么做,轻轻将囡囡往上托了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