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青也不清楚。
只是坠落。
在越来越快的滑坠中,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斑斓树影,纷飞的金色碎星、凄艳血珠间,依旧怔怔地望着厉鬼,漆黑眼瞳映出影子,厉鬼嘶吼着扑向?他。
厉鬼的身体发生变化?——那本?来稀薄、撕裂、濒临溃散的身形,猝然像是刺破了某个口?子。
浓郁至极的墨色汹涌溢出,裹着星星点点灿金,这恐怖墨色瞬间抽干了此?处天地的全部生机,除了沈辞青——桂树猝然枯萎,草木凋敝,虫鸣骤停,肃杀无声!
系统眼睁睁盯着探测仪:「啊啊啊啊入魔了!成精了!!!」
鬼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
山精野怪、地狱钻出的魔物就不同了,燕狩的执念太盛,又受了龙气、沾了帝王精血,终于冲破了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屏障。
刹那间,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枯树化?作齑粉,飞灰弥天。
燕狩终于死死抱住了沈辞青。
沈辞青已经浑身都是伤,到处都在流血,却还固执地怔怔望着他,脸上是孩子气的痛苦、困惑,被冷落遗忘的浓重委屈。
水汽慢慢从空茫漆黑的瞳底凝聚,颤巍巍溢出浓深睫毛。
“舅舅。”沈辞青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厉鬼几乎要发疯,他没时间管自己的变化?,无暇多?想,抱紧了沈辞青:“舅舅不走,青儿,舅舅说好了,永远不走!舅舅守着青儿!”
沈辞青迟疑了下,瘪了瘪唇角,像是想告状、翻刚才的旧账。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辞青很?大方,原谅他了,垂下睫毛,轻声地、小声地咕哝:“……那好吧。”
沈辞青往他怀里依偎,软软地说:“舅舅……冷。”
厉鬼慌乱地裹住他,替他挡风,狠狠拨开那遮蔽日光的乌云,沈辞青又开始嫌太阳刺眼睛,厉鬼又用那新生的魔气再三揉捻,织成薄薄的丝绸帕子,轻轻覆在那闭合的眼睛上。
沈辞青不想去上朝了。
不想去了,沈辞青小声说,一天、两天……不上朝没什么的。
这些话之前的沈辞青也同厉鬼耳语过,在朝堂上漠然地轻声叮嘱,等回头,尸首摆上去就行了。
摆个五日十日。
厉鬼肯定有办法叫它依旧柔软干净,能睁眼睛,像是活的。
等余威震慑得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都自舍府库“祭奠鬼神?”,狠狠割一通肉,该给京中百姓的就分下去,该进国库的就进国库。
然后再说皇帝为平天劫,以身镇魔,殉国而亡……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反悔也没用。
沈辞青强迫了自己二?十三年,管束了自己二?十三年。
今日不想上朝了。
厉鬼痛彻心扉,如何?顾得上其他:“不上了——不上朝了!青儿,以后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去坐那破龙椅了!”
沈辞青仰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展颜,染了血的霜唇被哄着弯起,初阳融雪般天真柔软,又有一点乖孩子头回被纵着闯祸的青涩羞赧。
不上朝了……
总有些……别?的事要做吧?
沈辞青小心地,期盼地,怯生生地动弹嘴唇:“是……去玩吗?”
厉鬼反复保证、百般发誓,他们去玩,这就去玩,酣畅淋漓玩个痛快!
沈辞青“嗯”了一声,信赖地软进他怀里,沈辞青的身体伤了很?多?地方,虽然自己不知道,却无意?识疼得发抖,痛楚已深入骨髓。
厉鬼抖着手替他擦拭血痕,抱着沈辞青急匆匆冲去医馆,京中平民并不知道他们的幼帝长大以后长什么样?子,沈辞青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城头,无人看清……六年前起他就再不出宫了。
沈辞青被抱去找宫外的郎中。
厉鬼极力收敛魔气,化?作人身,也给沈辞青幻化?了一身寻常的天青色布衣,松垮地裹着那不停渗血的绵软肢体。
砰地一声,他重重撞开医馆门扉:“大夫!我——我弟弟伤了,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