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已经吞没了她,她头一回知道清醒地看着自己被烧死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烧红的铁刷子在身上刺,噗呲噗呲地扎出孔来,烫好像不是最重要的感受,因着火焰的温柔,她只感觉干,舌头僵硬说不出话,疼痛是细密的刷子,把她当做一条需要料理的肉排,不停地扎孔,放盐。
火焰徐徐上升,它感到前所未有地有力量,它膨胀起来,天花板被掀翻,落入身体内,亮出一阵幽蓝的光,横梁被它吞进去,气势立即上涨,火焰扩散的速度加快,它想起不能往东,它也不愿意和风抗衡,欢快地向西跑。
西边,它奋力咬着,讨厌的那邪祟之物就消失在西边,它追了过去。从屋顶到屋顶,很快落下来,它找到那邪恶之物,总来妨碍李娥的东西,它残存的意识想着,它总是被铁链拴着,无法尽情地把它们吓走,撕碎,现在有了机会。
地上散落着被砍断的神像,它不认识神像,但那是木头做的,烧起来那么快,还有火烛,还有那么多纸符,火焰欢腾着把所有燃料笑纳,烧断了横梁,屋子里发出迟钝的叫喊声。
王六女是第一个发现起火了的,那时她已经看不清到底是从哪里烧来的火了,只知道烟气蒸腾,火焰劈啪作响,愣了愣,难道是她的鬼神像那里香灰炉没熄?她奋力踹了姜四眼一脚:起来,懒猪,起来!但姜四眼呼呼大睡,翻了个身,毫不理会,她就起来跑去,却被更浓烈的火烟逼退了回来。
屋顶似乎早就烧起来了,偏偏她怎么一点儿没有发觉!可恨,她匆匆忙忙地往回跑,大喊着:起来!起来!一清!一清!
姜一清早就昏了过去,她抱起孙子,又踹了姜四眼一脚:领你孙女!姜四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王六女已经往外跑了。已经上小学的男孩本来就重,加上没有意识,王六女又呛了好几口烟,实在没力气,走两步就摔,走两步就摔,连拖带拽,膝盖快要磨烂了,好不容易打开门,堂屋传来砰的一声,横梁带着火砸了下来。
轰姜四眼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被压在什么东西下面,没了知觉。
他推着身边的姜二楚,姜二楚咳嗽好几声,却不知道为什么睁不开眼,只蜷缩着咳嗽。眼睛好像被烟眯了,姜四眼看不清东西,喊他孙女:别睡了,看看,什么东西砸我腿,我抬不起来,给我搬开,挪开!
女孩子说爷爷我看不见,但她还是爬着去摸,另一道木头砸在她身后,她摸着摸着,摸到了一块巨大的木头在姜四眼的双腿上压着,她说是木头,她想搬却搬不动,哇哇大哭扭过头,看见她爷爷姜四眼的脑袋被一块巨大的木头砸下来,烟气蒸腾,她看不见尸体,只看见木头堆在那里,被火烧着,她哇的大喊一声。
想要从炕上下来,但屋子塌得差不多了,她只能去砸窗户,横梁砸穿了半截窗户,玻璃碴稀稀拉拉地挂着,一碰就掉。姜二楚哭着用肩膀撞玻璃,感觉肉都被划破了,但人也从窗台一骨碌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她感觉胳膊痛得快掉下去了,她也没办法去碰胳膊了,她喊着奶奶,喊着姜一清,没有人应答,火焰把整个屋子都烧了。
烟气滚滚,有德巷化作一团火海,火焰比十个人还要高。
李娥家的屋子早就烧尽了,火焰正在往有德巷四号窜过去。
周同凯很少回到家里睡觉,但徐欢欢说要离婚,因为什么狗屁的米粒,他听也听不懂,客气地和她理论,是她更年期提前来了,情绪不稳定,或是工作中出现了问题,希望她能好好解决。徐欢欢二话不说就要跟他分居,他说这对他影响不好,单位里的人怎么说?徐欢欢说就说她爹生病所以得回去好了,给了他个借口就走,回来一看,东西都搬走了,是铁了心。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打算好好地分析一下婚姻出现了什么问题。是的,他周同凯出轨了,可抛开事实不说,徐欢欢她就没有错?两个人一起去医院检查,生不出孩子是徐欢欢的问题,他甚至都没有因此对她发火,她还想怎么样,地位要多高?想窜到他头上去?要他去赔礼道歉?
怀着点闷火,下了班,还是把车开回了有德巷,说来也奇怪,那拎着茅台上门被他顶回去的赵斌也不来了,不知道又憋着什么馊主意,影响真不好他回家潦草地吃了点冷饭,想着少年夫妻老来伴,徐欢欢难道不懂?他从没提过离婚的事情,那些萍水相逢推杯换盏的女人能持续多久,不过就是图个新鲜,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抛弃她了?现在徐欢欢要抛弃他?该不是外头有人了吧?
周同凯睡下了,但总睡不沉,像是被魇着,梦境颠三倒四,总有什么东西压住胸口,喘不上气,好像走楼梯越走越窄,电梯不停下坠。睁开眼一看,世界好像另一场梦,火焰烧着了被子,近在咫尺,烤得他慌了神,连忙抄起还没被烧着的东西拍身上,仔细一看,火怎么这么大了!他奋力穿鞋跑出屋子,看见了通天的大火,想要往外跑,猛地想起了什么。
这是个好机会,有些东西烧了可就更有余地了!他飞跑出去,从车上拿下公文包,怕赶不上这趟火,回过头冲进院子。
火已经烧到了院子里,他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