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诏狱。
甫一进入狱门,扑鼻而来浓烈的铁锈味和刺鼻的腐朽气息。
幽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两侧,悬挂着高高的灯烛,勉强照亮了这座阴森的牢狱。
裴淮走到尽头的一间狱房,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裴严端坐在牢房中央,背脊挺直,好似即使是处于这种地方,他的风骨也依旧不折。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裴严缓缓睁开眼,头也不回,道:“来了。”
裴淮垂落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极力压抑着内心浓沉的恨意,“你初入仕那年,拜在了我父亲名下,我父亲待你亦如兄弟一般,你为何要陷害于他,还……杀害了我全家?”
听闻此言,裴严神情毫无被裴淮忆起旧时之事的惊惧,甚至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道:“事到如今,你还问我为何,这便是我与你最大的区别。”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凡是人,皆有贪欲。凡是有贪欲,便会想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这过程中,兄弟阋墙、亲友反目,流点血都是难免的。”
裴严眯着眼望向墙壁高处的那扇小窗,那里是这间幽暗牢房唯一透入的光亮。
“你父亲之死与我无关,他是自己病死的。他为人太过清廉不懂变通,早就惹得那时圣上的不满。我只不过弹劾了几句,圣上便下令抄家,剥夺了他生前的官职。我好心放了把火,好让你们一家死得痛快些,免得遭受流放徒刑的好。”
“至于为何要收养你,看着你面对灭门仇人,却只能恭敬地喊父亲,难道不畅快吗?”
裴淮的面容掩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裴严的一条腿被裴淮射出的箭刺伤,因没有及时救治,他只能踉跄着扶起墙壁起身,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成王败寇,我不会多说什么。你若想杀了我,为你家人报仇,便来吧。”
他唇角挂着抹淡淡的笑,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更显狰狞可怖,“可惜啊,即使你杀了我,你的家人也回不来。你知道吗,你父亲忠心为君,可却被他最忠诚的君王下令,掘坟鞭尸,讽刺不讽刺……啊!”
话还未说完,裴淮就掐着他的喉咙,一剑割下了他的舌头。
裴严再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血流不止的口,靠在墙壁上,呜咽地发出几个音节。
裴淮看着他,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你想激怒我,好让我给你一个痛苦。可你罪行罄竹难书,死却是便宜你了。”
裴严目眦欲裂,有殷红的血水从他指缝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袍。恨意从他
的心头蔓延,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他看到裴淮缓步向外,同狱卒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往后每日,裴淮都会来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直到他血流而亡的那日。
裴严望着裴淮逐渐远去的身影,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故人。
那时的裴严考中进士,官袍加身,志得意满,只盼将来能凭自己之力为国为君奉献。
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愈发享受金钱、权利的滋味,慢慢忘记了自己最初念书只是想要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生命罢了。
他慢慢地沦陷在宦海浮沉里,忘却了曾经的初心。
可偏偏有一人却始终坚守,他恨那人为何不沉沦,为何与自己不同。
他恨那人,恨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是怜悯。
可他恨的真的只是那人吗?还是恨的是如今这个已经愚昧麻木了的自己。
后来沈云鹤死了,他也杀了沈家满门,却收养了沈云鹤的儿子。
裴严早已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境了,他只记得那时裴淮满含恨毒的目光。
他本想杀了这个孩子,忽然又觉得太过无趣。将这孩子养在身边,难道不是对沈云鹤最大的讽刺吗?
沈云鹤一生忠君,可唯一幸存的儿子却只能成为他手下的一把刀。
口舌上的疼痛逐渐感受不到了,裴严闭上眼,任由无力的身躯滑落到地面上。
长夜还很漫长,而他也将度过一日又一日的痛苦折磨。
裴淮从狱中出来时,夜色已笼罩天际。
地面积雪覆盖,行过处留下了一层一层的脚印。
白雪如此纯净,似乎不会沾染任何淤泥污垢。
冷风呼啸刮在裴淮的脸颊,他忽地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一幕。
沈云鹤积劳成疾,病逝前握着子女们的手,嘱咐着诸多朝堂之事。
弥留之际,仍在唤着“忠君……”
沈氏一族,“忠”是自祖上传下的箴言,只可惜,裴淮早已不是沈氏人。
回到院子时,月亮已高悬,清晖月光洒落在地面上,照得地上的积雪也透着灿亮的光。
远远地,裴淮看到了廊下的那道身影,裴棠依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散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