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祂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让你代替祂,去看看自己多年来守护的这个人间?”
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涌上心头,潮生起身,把脸贴在句芒的树干上,泫然不语。
皮长戈说:“再后来,就都是你知道的事了,你回到昆仑,陪在我的身边。
“青鸾若还在,一定会催促我让你尽快化树,接替句芒大人,稳定天地脉,成为灵枢。可是潮生啊……”
皮长戈看着潮生的眼神,充满了莫名的意味,那是久远的孤独?抑或不舍?
潮生当即全明白了——皮长戈也不愿意自己成为新树,他舍不得自己。他在近乎永恒的时光里待得太久了,身边多了一个伴,又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盼头。
“你总是吵吵嚷嚷,”皮长戈两手努力搓脸,换了副表情,让语气显得轻松些,说,“自从你来了以后,原本冷冷清清的白玉宫热闹许多,我已很老了,只想再过几天热闹的日子,我舍不得你啊,只想再陪伴你几年。”
潮生默不作声,离开神树,来到皮长戈身后,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我以为那一天不会到来。”皮长戈从中庭望出去,透过白玉宫的高门,望向云雾缥缈的昆仑山下,那已被戾气所笼罩的天空与大地。
“多与你相伴一天,也是好的。”皮长戈自嘲般地说,“我也不是不曾想过这些……所有的事,待你渐渐懂事了,该怎么朝你交代呢?你大抵不会愿意变成一棵树,留在这儿日日夜夜地受苦罢。净化戾气的时候,众生的生离死别、爱而不得、仇苦、怨恨,都会从你的心里流淌而过……”
“……有时我总在想,过得一天是一天,说不定不会发生?”皮长戈感慨道,“有时我又在想,要么就让结界崩毁算了,从西王母种下句芒的那天,这一切就注定不公平;没有人问过以后的你怎么想,没有人在乎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潮生哽咽起来,眼泪淌在皮长戈的脖颈上。
“不过我在乎,”皮长戈又自言自语道,“潮生,我在乎啊,所以我没有说;我不曾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愿你牺牲自己,成为新的树。
“但你还是找到了你娘,得知经过,所以这就是宿命吗?”
皮长戈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不要哭,潮生,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我要怎么做?”潮生道。
皮长戈没有回答,潮生平静下来,红着双眼,突然笑了起来,说:“我明白啦,我也想好啦。”
“真的?”皮长戈的语气很平淡,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目。
“对。”潮生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来到树前,把手按在树干上,尝试着引导戾气,像句芒一般,令这两千年来积聚在天地间的怨恨从自己的脉轮中流淌而过。
“我想好啦。”潮生再一次说,“禹州说得对,红尘确实是很美很美的,有一起喝酒的伙伴,有一传十里的乐声,有昼夜不灭的灯火。”
皮长戈:“潮生,我还没想好。”
“……却也有风雨飘摇的暗夜、朝不保夕的凡人与苦苦挣扎的众生……”潮生抚摸句芒,喃喃道,“斛律哥哥往生入轮回那天,我就有种预感,你知道吗?长戈,既然守护他们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皮长戈睁开双眼,起身快步走向潮生。
“让我与老乌好好道别,我们就开始罢。”潮生闭着双眼,说道。
皮长戈不由分说,抱住潮生的腰,将他带离了巨树,荡漾在句芒与潮生身前的戾气轰然消散了。
“放我下来!”
皮长戈扛着潮生,虽不言语,却散发出极致的怒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释放如此龙威。
貔貅是龙种,皮长戈亦是上古神兽,乃始祖神龙之后代,其力量甚至较之大部分龙族更强,此刻他怒而发威,整座白玉宫都在颤抖。
“到句芒大人真正撑不住那天,”皮长戈说,“我会的。现在,乌老弟,你看着他,不要让他再靠近神树!”
乌英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皮长戈将潮生交给他,转身离开。
是夜,禹州坐在台阶前,皮长戈则倚在王座下,疲惫不语。
“祂快不行了,”禹州说,“人间若再启战事,死个百万人,句芒大人就会彻底崩碎,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么?”皮长戈问,“我这都上千年没喝酒了。”
禹州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说:“只剩这点儿,山下连吃粮都够呛,灾荒年里没法酿酒。”
皮长戈接过,咕咚咕咚地喝完,最后倚在王座上,睡了。
潮生被关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卧室内,大部分地方空空荡荡,鲜少有摆设,唯独木柜子内的抽屉里,存放着许多年前皮长戈为他做的、哄小孩儿的木制玩具,木人木偶,还穿上了破布裹着的衣服,一个是西夏皇帝,另一个则是西夏皇妃。
六岁那年离开父母后,潮生颇有点害怕,皮长戈便做了这两个小人来陪他,除此之外,极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