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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2 / 2)

沦陷之前,杜若还有一次向柳方洲提起,他觉得蝴蝶盔耳朵旁边垂下来的大排穗在武戏动作的时候很不方便,兴许可以改进一下。比如将排穗拿下来换作鬓花,戴丝蕊梅花形的圆花就很合适。

“管着从前的规矩管太紧,或者什么规矩都不顾了,这两样都不好。”那时杜若这么说,“我自己觉得改了也一样好看,也没变了戏里人物的意思,那也许就成。”

“我们家杜若总要成了个戏场先生。”那时柳方洲笑着点头赞同,“过几天陪你去恩玉坊问问盔头师傅,依照你的意思做一身看看。”

而现在的杜若自己低着头默数着拍子,手里虚握着并不存在的花枪摆出架势,唱《扈家庄》中的“水仙子”曲子。

“恨恨恨,小毛贼。

怎怎怎,怎逃俺虎穴龙潭地。

他他他,他那里珠泪惨凄凄。

俺俺俺,俺生擒把贼悬提。”

唱到这里原本是应该舞枪花的,杜若现在手里连杆花枪都没有,胳膊下意识地使着力气,手腕上的红绳松松垮垮滑落在手背上。

“似似似,似大鹏展翅飞不起。

有有有,有神通难逃画戟。

杀杀杀,杀得他无路奔血染马蹄。

斩斩斩,斩尽了残兵败军。

管管管,管教他片甲不存尸如泥。”

他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干净,并没有因为这几日长久的悬滞而变形走样。道琴高高兴兴地拍手叫好。

“师兄,你也可以唱个穆桂英。”道琴又说。

“为什么?”杜若走回道琴身边坐下,“这几日天也冷了,风大。咱们回屋说话。”

“因为——穆桂英征讨的不是番邦外贼吗?”道琴摇头晃脑地比划,“唱给外国人听,他们没准还不知道在骂他们呢!”

“就你鬼点子最多。”杜若推开正厅的大门,听他这么说着也笑了。

“玉青师父呢?”道琴把自己的小木板凳搬进门槛里,左右张望了一阵,又回头悄悄问柳方洲。

“今早有师父什么老故交,到泰宁胡同找他。”柳方洲还靠在门边看着杜若,听见道琴叫他才哦了一声,直起身来。

“我想听留声机。”道琴鄙夷地对柳方洲做了个鬼脸。

“听就听吧。”柳方洲走到斗柜旁边,把留声机的指针拨下来,“想听什么?也没得选,这里只有《牧虎关》《水斗》……”

项正典离开之后,柳方洲成了众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有什么事情王玉青于是也向他嘱咐——虽然这几天因为孔颂今的事端,两个人闹得颇有些不快。

反正他没有错。柳方洲想,杜若也说他没错,他更不可能错。

“我要听《水斗》。”道琴对留声机这些西洋东西总是很好奇,凑在柜子底下用指头摸了摸唱片上一圈圈的纹路,“我把小英子他们也叫来去。”

“《水斗》里也有一支水仙子。”杜若对道琴说,“青蛇白蛇合唱的一支。道琴你可没忘吧?”

“那怎么能忘!”道琴点头如啄米,“我还等着以后再给杜师兄搭一个小青呢。”

别再说以后了。杜若心想,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哟,这是哪个平日里最爱偷懒的许下了戏呢?”

门外响起谁坠玉鸣铃一般的笑声。

“洪珠师父!”道琴喊了一声,鼻涕带眼泪地往前扑过去。

“仔细别弄脏了我的衣服。”洪珠无奈苦笑,扶住道琴的肩膀。

从这座城被侵占而成为死寂的孤城之后,他们也有许多时日没见过洪珠了。

洪珠的住处离庆昌班并不远,可是外国人的军队在城中肆意妄为,独身单户的女性若是出现在街上,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这时能够相见,对他们师徒来说都是无言的安慰——曾经寻常的亲切的人就在眼前。

“洪珠师父。”

柳方洲也向前打招呼。

“瘦了不少。”洪珠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笑了笑,“——孔颂今的事,我听玉青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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