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八说,她现在住的这单间很不错,规制快比肩方姑姑的住处了。唐笙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这无非是秦玅观为了隔开她和那些宫女,降低消息泄露风险的举措。
在这宫中,她能拥有什么,能做些什么,能活多久都由掌权者说了算。
什么你的我的她的,其实都是当权者的。
秦玅观是天下的主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会更改一个人的处境,或一飞冲天,或跌入深渊,皆在朝夕之间。
唐笙本以为自己夹着尾巴做人,少言少语,能忍则忍,坚持到给秦玅观续足了命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想来,她其实连安稳生存下来都成了问题,回想起过去种种,不禁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实在是可笑。
十八,你扶我起身吧。唐笙低低道,躺太久了,我快发霉了。
方十八拍拍手,转过身去,作势就要背起唐笙。
唐笙拍了拍她厚实的背脊,笑骂道:你是想扯着我的伤口吗?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没有从前那抹少年人的阳光明媚了,十八看了心也闷闷的,但还是故作轻松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瓜,笑道:噢,差点忘了。
唐笙扶腰起身,在十八的搀扶下打帘出去。
今天是个艳阳天,晨间的阳光质地清亮,瞧着人的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唐笙就是在这样的情形里望见了秦玅观的仪驾。
她被宫人簇拥着,乘着步辇前行,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面前的旒珠在随风轻晃。
即便离得这样远,周遭望见御驾的宫人也都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
身着护甲的方十八单膝跪下,唐笙亦是随着人潮矮下身去。
御驾行远了,众人才纷纷起身,忙起了手中的活计。
唐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她揪了揪十八的衣襟,轻声道:回去吧。
不转悠了吗?
唐笙颔首。
方汀准了她半个月的假。
唐笙这半个月里深居简出,多数时都在对着医书发呆,实际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今后需要做的事。每当夜深,想要回到现实世界的想法就变得愈发强烈。
正月二十日,唐笙重回御前当值,行为上愈发谦谨了。
彼时秦玅观正在披折,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阖上折子,却未曾抬眸。
唐笙搁下温好的药便退至一边了,秦玅观取来新奏疏,视线却隔过氤氲的白烟落在唐笙身上。
她脖颈间围着圈白纱,遮住了先前留下的伤痕,嘴角的裂口和青了一块的眉骨已经痊愈,从面上看,似乎没有大碍了。
不过秦玅观还是从她的站姿里觉察出了异样唐笙后背的伤口应该未曾愈合,躬身时动作缓慢,没有其他宫人头垂得低,因而多出了几分不服输的味道。
良久,她终于开口:伤怎样了。
唐笙答:劳陛下惦念,现下已经大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秦玅观再难感知到从前唐笙当值时的那股新奇和鲜活了。
你先前的供词,朕阅过,已替你翻了案。
谢陛下恩典,圣恩浩荡。
几句话都好似落在了软绵绵的沙包上,秦玅观心口憋闷,终于抬眸。
御林司有拔除宫中眼线,不经三司直接讯问的职权。秦玅观偏首,他们照着章程,凡是有疑点的人皆是要经审问的,不然不合规矩
那日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也曾发话,可落到下边,却变了味。
唐笙唱诺。
秦玅观说了许多,唐笙仍是一副低眉顺眼,不见亲近的模样,便收了声。
她又批了两份折子,手边的药已有凉意,身侧阴影处的唐笙才出声提醒。
陛下,药要凉了
秦玅观捏皱了折子,眉心已有些发烫。
唐笙话音未落便听到秦玅观道:
你有怨?
唐笙重复:陛下,微臣无怨。您的药要凉了。
烛台光影下的人静默片刻,端起瓷碗,将药一饮而尽,食指勾着瓷碗内壁,拇指抵外壁翻转过来,好让立着的人看清碗底。
饮完了。秦玅观道。
唐笙端着漆盘走近,想要取走瓷碗,却听得秦玅观唤了她一声。
唐笙
微臣在。
你怨朕。
微臣岂敢。
唐笙矮身,将要跪伏在秦玅观脚边时,却被她捏着下巴抬起了身。
明明刚用过药,秦玅观的指腹却凉得厉害。
你是不是觉得朕薄情寡义,阴晴无定。
唐笙喉头滑动,轻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好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秦玅观扬起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你觉得朕是朱由校,你要做杨涟?
唐笙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