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这一群人刚刚被永宁修所收留,还没吃得上几天饱饭的时候。
那时正好有户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
他们一群人趴在墙头看热闹,惊鸿一瞥之间,他们恰好看到了那新妇的模样。
那时候是觉得真的好看,好看得他们一群人都在流口水。
他们这些战孤儿之中,有一个人忍不住说,要是能睡这样的媳妇儿,哪怕能睡一晚上,死了都值了啊。
结果当时安知鹿笑他,说,给你睡一晚,你马上就死,你愿意?
那人犹豫了一会,说,想想还是算了,一晚上不值当。
安知鹿就嗤之以鼻,道,“换了我,给我睡一晚上,我就上了,睡完了马上拉我去砍头,我也乐意。”
几个人当时笑安知鹿,说,“安哥儿,你这真是见色忘命啊。”
安知鹿却沉默了好一会,道,“像咱们这种人,一辈子能睡上一个这样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么?”
一群人顿时无以对。
安知鹿又道,“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天仙似的美女,这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真让我做上一回,死了也值了。”
那时候安贵就知道,安知鹿不是比他们所有人好色,而是他比他们所有人都想要做那种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有些人看着这盛世繁华的时候,并不是想要独占这盛世繁华,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会任凭那些人享受着这盛世繁华,而我在无人知晓的贫困潦倒里死去。
安贵自己磨墨,然后给安知鹿回信。
他也没说别的事情,只是说最近自己让周驴儿带着他上了长安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登临的大雁塔。
他看到了大雁塔的塔身上留有无数的名字。
那些都是真正的才子。
在月色里,那些名字和他们题的诗句,都似乎在发着光。
那些光里,似乎有无数人的努力和梦想。
但看过就看过,像他这样的路人,哪怕看过那些人的名字,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一时的风光。
他自己也不在意自己能留下什么。
来过就来过,并不一定要留下什么。
在信中,他还告诉安知鹿,他在玄庆法师修行的地方呆了很久。
他看到那一层有一尊在夜色里看不清面目的佛。
他很希望佛能听见他的心声。
他在这世上不奢求什么东西,只希望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能过得平安。
只是他问周驴儿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佛的时候,周驴儿却放声大笑。
在他失望时,周驴儿却又告诉他。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佛不佛的,真正的心有慈悲的人才是佛。
我们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孤儿,比别人吃得苦多。
初到长安,看着随便一个小巷子里,那些寻常人家的孩子过得无忧无虑,不缺吃不缺穿,我就会感到嫉妒,我们小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日子呢?
但时间一长,我看着那些人就觉得开心。
很想天下都是这样。
愿盛世万年。
愿天下没有战乱,没有灾荒。
安贵的心情很凌乱。
他也很慌张。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写到后来不知道再写什么,他放下笔的时候,只能无意识的在信笺上落下泪痕。
……
自从太子起兵之后,顾留白一直很低调。
他似乎只是在做一些和修行有关的事情,在专心经营他的修所,帮人参悟钟鐻金人。
那一段时间风传他贩卖私盐的事情,结果也很快被压下去了。
甚至于明月行馆的所有铺子,都不再牵扯那些和盐有关的腌货。
但长安入秋之前,针对顾留白的风风语突然就又多了起来。
最主要的,就是有关皮鹤拓。
很多传闻说顾留白和皮鹤拓相互勾结,甚至皮鹤拓还和太子勾结,说皮鹤拓的军队其实已经在帮着太子做事。
顾留白和明月行馆自然觉察出这苗头不对,不过顾留白可不像朝中那些大员一样在乎这种流蜚语,他只是在自己的遮风修所公开放出话去,“皮鹤拓要是谋反的话,那我亲自去把皮鹤拓的头给摘了。至于有传说皮鹤拓的军队为太子所用,那管他娘真的假的,但凡和太子混在一起的,就一起给灭了。”